吃一口饭。
……
吃一口菜。
……
为什么感觉今天的晚饭吃得很别扭呢？
叶言皱起眉头。
按理来说，晚饭时间应该很平静，很温馨。但现在……
是因为饭菜不如平时好吃吗？
他咋了咋嘴。不对，明明还是平时的味道。
是因为环境变得不一样了吗？
他抬头看了看。不对，明明还是那个破旧却暖和的小屋。
到底是因为什么呢？
他托着腮帮子，然后目光无意间落到桃伊身上。
——一切都明白了，平时的晚饭时间应该是叶言为了多吃两口菜而闹得天翻地覆，最后桃伊大获全胜，各种耍宝卖乖。两个人嘻嘻哈哈，吵吵闹闹。今天的桃伊老实了很多，今天到晚上也就安静了……太多……
此时桃伊一只手撑着脑袋，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空中晃来晃去，似乎有些神情恍惚。
饭菜她几乎是一口没动。
那可是桃伊啊！冷热不忌，荤素不挑的桃伊啊！整天吃吃吃，能吃的绝不放过，不能吃的更是吃得有滋有味的桃伊啊！
但更令人担心的是，她脸上那几乎从未间断的神采已不见踪影，那双闪烁勃勃生机的眼睛也是死气沉沉。
明明是闪着光亮的，不管是怀着恶作剧的狡黠，还是闯了祸的心虚，总之都是活生生的双眸，竟好像死了一般。
叶言的心，一下子揪了起来。
“小桃……”
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。
“嗯？啊，我在听。”
她明显吓了一跳，然后才回过神来，坐直了身体。
然而身体却紧绷着，一点也不自然。
叶言担忧更甚。
“小桃，今天气色不怎么好啊，是生病了吗？”
不，不对，身为饕餮的灵魂碎片，她应该根本没有“生病”这一说才对。
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吧。
“……还是，有什么心事呢？”
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。
……
……
“没……没什么啦……”
桃伊勉强地否认道，却又接触到叶言担忧的眼神。
“真的没事啦……”
但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说“我怎么可能没事嘛”。
“小桃……”
……
“唉，主人，女孩子的心思你不懂啦……”
叶言微微愣了一下。
其实桃伊的心事与女孩子的心思没有关系，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不再追问下去。
桃伊已经这么说，叶言也不好再刨根问底。
房间于是就被寂静淹没。
……
……
突然，桃伊一把端起碗，大快朵颐，然后得意地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亮给叶言看：
“主人，主人，你看我都吃光了哦！”
她露出纯真的笑容。
叶言也微微一笑，伸手擦掉粘在她嘴角的饭粒。
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……
不过也不需要知道吧……
就这样下去就好了……
.
.
叶言家不像楼房一样，分客厅、厨房、卧室等房间，而是和农村一样，只分“屋里”和“外地”。
写到这里，我不禁有点心虚——这两个结构学名叫什么我真不知道……反正我们这儿是这么叫的……
大灶台上面架一口大黑锅，叶言就在这里洗碗。
舀点水，搓搓搓。
刚开始还是在认真地洗碗，后来心思就完全溜到了别处，最后变成无意识地用碗舀起水再缓缓倒出来。
小桃……似乎在烦恼着什么啊……
他微微皱眉。
明明自己很苦恼，却还不愿意和我说……
可能真的比较隐私？
还是……我根本就帮不上忙呢……
我还真是没用啊……
想到这，他叹了口气。
算了，还是好好洗碗吧。
洗。
洗。
洗。
嗯？
他突然停住了动作，侧过耳朵。
好像……有什么声音？
他脚步轻缓，尽可能不发出声音，四处走了走，然后在某处停下。
没错，就是这儿。
记住了这个位置后，他跑去拿了把铁锹，然后回到这里。
那声音……又响了起来。
叶言掏了掏耳朵
那声音……更近了一点。
叶言摆弄着手指。
那声音……已在咫尺。
叶言握住木头把儿。
地面突然陷下，形成一个洞，紧接着便是一个微笑的脸从洞中现身：
“叶言，我又来……”
“咣”！
迎面而来一铁锹。
萧远闷哼一声，双手把住洞沿，保证自己不掉下去。叶言又是一脚踹在他头上，终于成功把他打回洞里。
“不是，你等会儿……”
萧远艰难地爬上来，结果又被叶言用一堆颇有重量的规则几何体给砸了下去。
洞中，倒在地上的萧远拿起其中一个几何体看了看。
哎，这个好像是……
轰！！！！！！！！
……炸药。
一缕青烟从洞中袅袅升起。
“咳、咳。”
躺在洞里的萧远咳出两口烟。
这小子成长了不少啊……以前优柔寡断，现在直接下死手了啊……
虽然被收拾得很惨，但他还是不禁如此感慨道。
而叶言正忙忙活活，打算用水泥把洞封死：
“变态猥琐笑面美少年给我去死吧！”
而萧远却微微一笑：
我这次可是来帮你的啊……否则，你家的小信物可就有危险了哟~~”
整个人凝住：
小桃，有危险？
皱了皱眉，他谨慎地开口：
“你是什么意思？”
萧远的手把住洞沿：
“那么，让我先……”
“咣！”
又是一铁锹。
“你就在下面说。”
“好好好，听你的。”
萧远递上来一张照片。
“你先看看这个。”
叶言俯下身，接过照片。
照片上光线很暗，似乎是晚上照的，不过如果仔细看的话，还是可以根据建筑风格判断出地点就是叶言家所在的小巷，然后让他最在意的，是照片中央身体被挡住大半的人。
虽说身体被挡住大半，只露出衣角和小半短裙，但已经足够了。
十年里每天都能见到的，不管春夏秋冬，几乎从未变过的服装，他不可能认错。
“近一段时间，这附近的几户人家频频失窃——王大妈的缝纫机、李大爷的自行车……你手里的照片是我掌握的线索之一。”
萧远不急不缓的声音从下面传来。
叶言身体有些发僵，他没有作声。
萧远微微一笑，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。
“嗯……这个小偷并不高明呢～~被我抓住了很多马脚……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给警察叔叔的话，应该很快就能把小偷绳之以法了吧？”
叶言不自觉地用力，捏皱了手里的照片，但依然沉默。
萧远也没有再多说什么——叶言不可能笨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。
“你，”
喉结滚动。
“你等一下。”
言罢，他丢下照片，跑回屋里。
躺在洞底的萧远，抬手把盖在脸上的照片拿开。
毫无疑问，这小子是去找桃伊对证了。
陪伴了自己十年的桃伊，和一次又一次搅乱自己生活的萧远，他会相信谁呢？
答案显而易见。
不过，没关系的……
.
.
桃伊坐在炕沿上，无聊地用扑克牌摆着十二月。
依然死气沉沉，就像是全身都被蒙上了一层灰，又像是整个人被调低了亮度。
应该没事的吧……
心绪微动。
萧远已经答应要保护主人了，所以主人不会有危险……
外地传来哗哗的水声，此时叶言正在洗碗。
但为什么还是很不舒服？
扑克牌从四月移到十一月。
不是因为主人，那是因为我自己吗？
牌从十一月移到三月。
断了。
桃伊烦躁地把已经摆好的牌全都搅乱，然后盯着牌发呆。
还是，不要想太多了吧……总之暂时是不会有事的……
她默默地把牌收拾起来，然后叹了口气。
外地传来一声闷响。
是萧远来了吧，她想。
轰！！！！！！！！
她吓得缩了缩头。
主人……下手还真狠啊……
然后便是萧远的说话声，然后就是叶言的脚步声。
叶言闯进房间，然后猛地关上门。他背对着桃伊，手还按在门上。
屋里静得有点恐怖，桃伊感觉有些不安。
“霍”地一下，黑色火焰将叶言全身笼罩。
等等等等等会儿！
桃伊吓了一跳，从炕上直接摔到地上。
这这这这个黑火特效是怎么回事？真的要这么夸张吗？
叶言缓缓地转过头，一双眼睛中仿佛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的哀怨，看得桃伊脊背发冷。
“小桃……”
声音似乎沉入地狱。
“你是不是……偷别人家东西了？”
“我，我……”
之前萧远还嘱咐她，这个时候一定要演得像一些，让叶言认为她心虚，然后相信她真的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。但是可能是因为桃伊以前闯了太多祸，以至于形成了看见叶言板着脸就会心虚的条件反射。
所以现在，根本没有“演”的必要了啊！
看到桃伊支支吾吾，叶言眼中厉色更甚。
桃伊打了个冷战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，叶言阴沉着脸，拿起一个充气锤子。
.
.
“我让你不学好！”
“主人，主人我错啦！”
外地的萧远，悠闲地洗着被炸得炭黑的脸。
“长能耐了是不是？还会偷东西了！”
“因为、因为那些东西看起来都很好吃嘛……”
外地的萧远悠闲地洗着被炸得炭黑的手。
“你别跑！我保证不打死你！”
“呜呜呜……我再也不敢了主人……”
外地的萧远微笑着走到房门外。
房门打开，叶言迎上萧远微笑的脸。叶言背后是蹲在地上，双手捂着头的桃伊：
“呜呜呜……为什么充气锤子打人会这么疼……”
然后叶言——
“嘿嘿。”
“嘿嘿嘿。”
“嘿嘿嘿嘿嘿。”
叶言赔笑着，笑得萧远心里发毛：
我去，纵横江湖这么多年，第一次见到笑得比我还难看的。
“那个……萧大哥，事情我已经弄明白了，你觉得……这个要怎么办呢？”
叶言点头哈腰，一副奴才相。
“哎呀呀，这还用问吗？当然是要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了。”
“这，这……”
叶言的笑有了一丝龟裂的痕迹。
萧远左手环胸，右手托着下巴，头微微仰起，装模作样地添油加醋道：
“嗯，根据现行法律，大概也就判个三十年吧。”
你有病吧？！偷几件破烂儿判30年！
叶言在心里把萧远狠骂了一顿，当然也只能在心里。
“呃……那，那个，小桃也不是什么坏人，你看能不能……通融一下？”
“要我通融也不是不行，只要你加入我的事务所，我就帮你把这件事摆平，如何？”
“这，这……”
桃伊一下子扑到叶言身上，大声哀嚎：
“主人，主人，我不要坐牢啊，救救我吧……呜呜……”
“这……唉……”
萧远笑意更浓：
“走吧，我的车就停在门外。”
.
.
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着，叶言有些放空。
短发红眸的女孩儿已经合上了双眼，把头枕在她的主人的右腿上，安静地睡着了。
蜷着身体，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。
叶言把手放在她头上，轻轻抚摸着她的短发和额头。
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……
叶言突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，没有着落。
今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？被各种幻想的力量搅得一团糟？动不动就要上演一场开天辟地的神话？
他不禁苦笑。
不过也是有好处的吧……
他努力收拾好心情：
以后不用再呆在贫民窟里啦！可以住进宽敞干净又漂亮的房子。工资比以前高出好多，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，不用再斤斤计较……车已经开到了市中心，叶言就带着这样的好心情，看着车外灯火通明，夺去日月光辉，繁华似锦，仿佛永无黑夜。
但萧远并没有把车停在某座高楼大厦前，而是一直向前开。于是叶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车窗外的繁荣景象又变回破屋烂瓦。
当最后萧远把车停在一个很多墙上都被印了大红“拆”的楼区内，叶言终于明白过来：
“合着你就是把我从最东边的贫民窟忽悠到了最西边的贫民窟？！”
因为情绪过于激动，叶言右手猛地向下一拍，于是熟睡中的桃伊也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。
最后，微笑的萧远、绝望叶言、和捂着肿起的右脸，泪流满面的桃伊站在了黑暗事务所门前。
月光映在废旧的楼上，好像根根惨白的骨头矗立。面前的门上，挂着写有“黑暗事务所”字样的牌子，七扭八歪，好像恶鬼用利爪刻成。
叶言咽了口唾沫。萧远倒是一身轻松地打开门，把黑暗事务所的新成员请进去。
门在叶言身后沉重地关闭。
事务所里一片漆黑。
萧远开口道：
“那么……”
“等会儿！在你说什么之前能先把灯打开吗？”
“为什么？这样不是挺好的吗？”
“哪里好了？这样我很没安全感哎！”
“不开！”
“开！”
“不开！”
“开！”
然后只听“啪嗒”一声，屋子里霎时亮堂起来。
办公桌椅、一台电脑、一排沙发、一个茶几，还有靠墙站着，手还没有从灯开关上移开的桃伊。
叶言松了一口气，又不满地对萧远说：
“这样就好多了嘛。你是什么古怪的爱好，喜欢摸黑呆着啊？”
回答的是桃伊：
“没办法，毕竟，『黑暗』是他的『信仰』嘛。”
没错，萧远的信仰正是『黑暗』。
“以『黑暗』之名起誓。”
他曾这么对桃伊说过。
对于骑士来说，以『 』之名起誓，不是一个普通的句式。一旦使用了，就证明这个骑士都赌上了自己，不容轻视、不容侮辱、不容践踏的神圣信仰。
也正是因为如此，她才相信了萧远。
叶言挠了挠头：
“话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信仰到底是什么东西呢。”
萧远点点头：
“嗯，那趁现在就给你普及一些常识吧。第一：『信念之下』，指的是由骑士、信物、念成所组成的集合。嗯……大概可以理解为武侠小说中的『武林』或者『江湖』……住口！”
但是已经晚了，桃伊已经啃掉了电脑屏幕的一角。
……
萧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，又继续对叶言说：
“『信仰』嘛，当人对一个概念的信念强到一定程度，便会产生对应的信仰，对信仰的不同层面的理解会产生不同的章节。骑士就是拥有信仰，使用信仰，坚守信仰，追求信仰的人……住口！”
但是已经晚了，桃伊已经吃掉了小半个沙发。
……
萧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，又继续对叶言说：
“动物或器物形态的拥有念力的非骑士存在，统称为信物。信物从低到高分为七个品级，分别是食灵、庸原、破冗、天赋、传说、史诗、神话，你家吃货的本尊——饕餮，就是……住口……唉，算了——就是史诗级的信物。”
最后，环视着被吃得惨不忍睹的家，萧远露出黑化的笑容，望向叶言：
“从你的工资里扣哦~~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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